目前分類:【門德列夫】 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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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不只一次。從正式踏入酒吧後方的休息室那天起,他不只一次夢到這樣的情節,通身的血液纏繞著男人的每一吋,每一吋都像是緞帶般的美艷動人,每一吋也都是刻骨銘心的記憶,男人沒有喊他的名字-也許是因為根本不曾知道,只是緩緩的說-嘴角還是那抹微笑:「如果不是之間的關係已經脫離控制範圍,我們的每一個見面就不會只剩下這些難堪。」


  每一吋挑染的頭髮都是海綿,吸飽三年的深厚,然後延伸延伸,蓋過所有褐色黑色變成只有他才看得到的鮮紅色。


  那不是血液,只是禮物上的緞帶,裝滿回憶。


 


  但每夢一次,他就問自己一次,是什麼樣的關係,要脫離什麼樣的範圍?又是什麼樣的範圍,才讓他們是如此難堪?


 


  酒保說,自由意志。


  可是他的內心告訴自己,每一吋每一吋的探查都是失去自己。


 


 


  救護車來的時候,他還清醒著。


  醫護人員衝下車的時候,他還清醒著。


趴在遠遠的地方,看著某個男人大力壓著Frank的胸膛,他突然模糊了起來,模糊了視線理智,想逃。


  沒人注意到他,沒人看見他滿臉淤青和鮮血,沒人了解他想站起來的衝動,沒人聽見他噗地倒地,沒人知道有雙手就這麼攔腰將他抱起,沒人感覺到他的視線停留在那個躺平的身影之上,流幾滴眼淚紀念,他甚至無法控制。


  沒有反抗,任何一個可以逃離這個場面的方法,他都甘願冒千萬個險。


 


  陰暗的巷弄裡只有他和那個不知名的手主人,所有的噪音都如此靜默,那個人不發一語的擦拭著打鬥過的痕跡,顴骨掛著條不深不淺的紋路,汨汨的留著鮮紅。


  「會痛嗎?」那個平穩的男中音問著。


  去你的你在說廢話嗎!他想這樣回答,但開口卻說不出話。無法感覺那股……疼痛。


  「要我帶你去看你朋友嗎?」


  他點頭,感覺傷口上滾過一串溫熱,然後是刺入心頭的難受。


  「是失去。」那個聲音說著,然後一把將他扛在肩上。


  嘴角湧出鐵銹味的瞬間,他好想往那個男人的右臉揮上一拳,然後大罵什麼他媽的失去你懂個屁阿。


  但他所能做的,只剩下緩緩滴下的血液,染上男人黑背心的舉動。所有所有,三年的終結。


  父親會幫他辦理休學嗎?那間他好不容易考上的高職。


  父親還會接受他這個流浪的遊子嗎?


  三年了,他一通電話也不曾打回家裡,面對一個音訊全無的兒子,父親還是那樣自然的付著全民健保,這是不是一種愛?是不是一種信任?


 


  他從沒想過這些問題,但是在男人的肩上,每一個顛簸都讓他想起父親的臉,和Frank的西裝外套。全是解救和禁錮。


 


  「你不適合進去,」男人停下腳步,「條子現在應該都在找你。」


  他沒有說話,上半身還掛在男人肩上,所在的位置一片陰暗,有種混著菜肉雞牛的味道。他想起他的家鄉,其實不過也才兩個半小時而已。


  如果我不能忍受這裡的一切,是不是會變的願意接受不算長途的車程?


  「你自己決定吧!」男人將他放下,雙腳著地的瞬間他還以為是自己正在墜落。男人伸手指向一片燈火通明的急診室,外頭包圍了三台警車,有種全副武裝的錯覺。


  他看了男人一眼,而後者毫無動靜像是真的在等他決定。僅只一瞥,他也能看見那頭墨黑的髮色,多麼的像他。


  「他死了嗎?」他開口問著。


  「死了,以經驗來說。」平靜而無波瀾。


  雙手的動作快過鼻頭一股刺酸的湧現。是不是需要勇氣才能踏入最後的死亡界線?為了看看那一個好心收留他三年的陌生人?


  我是不害怕被質詢或是回答不出來的,他這樣想,這些對我來說都是那麼稀鬆平常,我只是不想……


  「喂,」他說,緊緊扯著男人黑背心的一角,「你可以帶我走嗎?」


  男人轉頭看著他,深深深黑的眸子好像黑洞吸光了他所有的勇氣,已經連一步也無法走了,還以為自己的每一個跨步都是為了那個……熟悉的陌生人。


  「你的名字……」


  終於來到這一刻了,不會再有任何人願意收留一個不知名的逃犯,不會再有任何人願意用無言的叫喚相處,他想著,除了Frank,再也不會有人能夠這樣容忍了。


  「我叫……」


  「Mg。」男人正色的說。


  「嗄?」


  「magnesium。」男人說著,右手不自禁的摸上他的髮尾,還在頸邊的黑髮,「換個名字過新生活吧,梅格。」


  然後猛然被賞了一拳。


  「我去你媽的摸屁啊!這麼鬼的名字你自己去用!」湧出的眼淚像在洗刷三年來無名氏的記憶,沖掉口袋裡多於五千塊的所有汗水。


  「我是門德列夫的酒保,」男人揉了揉左臉頰,像是在微笑的嘴裡碎碎念著「這麼火爆」之類的話,「跟我走吧!」


 


  而他,再沒有拋棄過這個名字或者,離開。


 


 


  急診室,只是背叛。沒有朋友。


 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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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來台北的那一年他才十五歲,國中剛畢業。
  他對「換個地方生存」這種理由毫無興趣,會出現在台北只是單純的陪父親北上談些事情。至於是什麼事情向來不是他的管理範圍。
  兩個半小時的車程他只是看著高速公路旁的樹和雲,對任何的問題都置之不理,或者更明確地說,他很少回答問題。國小的時候還因為這個態度讓爸媽不斷被叫到學校約談。
  他管這種約談叫「傳喚」。像在叫被告還是證人一樣。
 
  到台北的第一個晚上,飯店的大廳,他碰到Frank
 
  隨意翹起的挑染短髮有著不突兀褐色,和他在家鄉那些一頭毫無品味的亮黃色相差太多;上身是一件他很喜歡的綠色態度,搭一條寬鬆的牛仔褲,卻沒矯情的露個花色格子或是龍飛鳳舞底褲。
  規矩的連四目相接時都只是留下一個禮貌性的點頭和微笑。
 
  於是他留下了。理由也許會牽拖到「不想再坐兩個半小時的車程回去」這種小孩子的語氣,但他還是留下了。
  父親沒說什麼,留下一筆錢讓他租個房子就回去了。「兩個半小時沒什麼不能忍的,如果你能忍受這個地方的話。」父親說,「我供應你在那裡生活,不代表會供應你這裡的吃住。」
  口袋裝著五千塊,他在新公園的涼亭裡過了第一個晚上。
  口袋裝著五千塊,他穿梭在人群中發了一整天的傳單,又回到新公園的涼亭。
  口袋裝著五千五百五十塊,從家裡穿來的T恤沾滿他的汗水味,他做著同樣的事情,到同一間麵店吃完一天唯一的一餐,又回到新公園裡。
  沒有店家的時鐘報時,那天夜裡-或許是兩三點了,他遇見Frank
  男人穿著成套的西裝,腹部的鈕扣工整的靜止。
  他沒有開口對Frank說話,更正確來說,兩者都沒有。
  只是當Frank舉起右手朝他輕柔而又規矩的揮動時,他的念頭只有單純的,跟他回家。
 
  涼亭裡沒有多餘的光線,昏暗的讓他連自己的表情都看不清,或者正確的說,想不起。
 
  冰塊在玻璃杯裡喀拉喀拉響著,艷黃色的液體流動著,他以為是酒,所以遲遲將它遺留在茶几上,流了一圈濕涼的汗。
  男人遞給他一套衣服,包含私密的內衣褲。
  「明天帶你去買換洗的衣服吧!」男人笑著,「那是柳橙汁,別擔心!」
  他尷尬的撇開頭,避去了男人微笑的眼光,那杯黃色的液體在他的視線範圍內,燈光下閃著透亮的色澤。
  他仰頭,一口飲盡。
  男人笑了-咧嘴的那種,一屁股坐進鮮紅色的單人沙發,隔著茶几,規矩的脫去西裝外套,「你就住在這裡吧,我叫Frank。」
  然後離席。
 
  不是酒,卻醉人。
 
  Frank沒問過他的名字,他也禮貌上的沒有回問。男人從不叫喚他,或許是因為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吧!不過他倒是自然的接受了這種相處模式,名字,本來就該是私密而附含多重意義的,不熟悉的人喊著的,不過就是種音節上的辨識,給彼此面子罷了。
  他總有很多方法說服自己的觀念與現實脫節,包括和Frank就這麼住在一起。那天半夜,男人領著他走出了市中心,左拐又彎進了小巷,低矮的房子聚集著,像是依偎著取暖一樣。
  沒有人的老舊房子,卻窩藏他這麼一個脫離現實的逃犯。
  白天繼續著車陣裡的傳單生活,晚上就跟著Frank見識見識另一個世界:燈紅酒綠、夜夜笙歌。他一點也不了解男人的工作,只是跟著他坐在吧台,偶爾看著他和一群男人離開高腳椅的背影,然後,等杯杯紅的綠的七彩黃湯下肚,再讓Frank將他贖回-用著口袋裡掏不盡的鈔票。
  下了橋後左轉,從公車站排開始狂歡,直到公車收班的深深深夜。走一段漫長的路回家,並肩穿過每個路口,於是,他再也不曾離開這間酒吧。像是被套牢一樣。
 
 
  直到最後一刻,他還是不知道男人的工作,甚至是姓名。
  所以當迎面而來的那個拳頭狠很的砸在Frank手掌中的那個瞬間,他還以為自己正看著電影,駭客任務或者零零七之類。只是耳邊呼嘯而過的每一股憤怒都是如此真切,甚至有種,毫不隱瞞的感覺。
  關係,何需太過深厚?
  上來台北的三年裡,除了玩笑性的推拉之外,真正揮著拳頭的觸感那麼不熟悉、不實際,才讓他每一拳每一拳都像是打著自己,欺騙、隱瞞、背叛、不信任。
  我沒有朋友,沒有。他想著,然後讓他的身體又多痛了幾處。
  求饒啊!要不然就跟著你那個抓耙子相好一起死死算了!他跪在地上,聽著更多更多的污穢竄入耳裡,每一處的酸痛都刺激著他的意識,像在提醒,你從沒有一刻如此了解Frank
  胃在翻滾!
  太大的場面將他和Frank分開的好遠好遠,他在眾人的腳下穿透著視線,是血。只有血。
  他甚至無法分辨胃裡翻攪的,究竟是每夜每夜下肚的柳橙汁,還是鐵銹的味道。
 
  而你,到底是誰呢?Frank.
 
 
  如果不是之間的關係已經脫離控制範圍,我們的每一個見面就不會只剩下這些難堪。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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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有些事情他不願意這麼想,只是多數時間身不由己。
  關於這個世界,他多少有點自知,現實歸現實,夢或渴望之類不過就是配菜-口味大概重的像肥皂劇的上床戲碼吧!
 
  老男人牽著他的手步入舞池,踏著的腳步有點像華爾滋又有點台中恰恰的味道,他分不清楚了,意識裡只有那一對從吧台後毫不遮掩直射而來的目光,像是烈火一樣的燒著。五臟六腑。
  或許自己該上前打得他滿地找牙,他想著。
  所以老男人你不要再這樣抓著我的手了!他想著,邊感受到那雙皺折著歲月風霜和白手起家的不踏實感。你這樣我哪裡也沒辦法去!他在心底怒吼,只是面皮上還笑盈盈討好著誰,等那個誰把紅包扔進自己褲襠。
  「窩囊!」他暗暗罵著自己,頭不自覺的擺上老男人的肩膀,淚水在眼角演一場十八相送的劇情。那一對火熱的目光散了,剩老男人用更大方環繞他的腰來回應他自以為的熱情溫順。
  誰蠢了?
都是。
 
 
  圈子裡總流傳著這個老男人的難纏。緊咬、難伺候、小動作不斷,就連換個伴侶還得吃上幾次回頭草才肯罷休。只是這個圈子就這麼小,沒有新血加入,酒吧舞池裡永遠都是那些熟面孔,彼此關聯還繞過這個那個的長遠。就像是老男人上個玩伴和第三任相好其實同居了一陣子、關係也發生了不少次,這事大家看在眼裡記在心底,沒人多嘴,只是偶爾見了面的眼神招呼得偽裝成初次見面請多指教的訊號。
  所以當他被老男人相中的時候,Na第一個跳出來反對。
  Mg知道他的意思,不是刻意阻斷財路或是桃花,是他真的在這裡待太久,客人的底細他摸的清清楚楚,這不過是一種勸告。只是搭上這樣的人他倒是沒什麼怨言,至少小費的厚度絕對足以堵住滿口的埋怨。
  「你要想清楚,」Na將他圈在懷裡,眉頭鎖得緊緊,「他不是那種好脫身的人物。」
  他還沒回答,H就接了話:「他可以為自己做出任何決定,蘇第恩。」
  Na放手了。房裡沉默的只剩下一個答案的回音。
 
  「我可以。」
 
  酒保摔門的聲音大過他心跳的狂烈。
 
 
  獨子的特色是什麼?多數人都指著他當範例。他自以為是的個性從沒變過,也許這不全然是獨生子的特性,但他的壞性格總被歸類到這個原因裡。
  自以為是的角色他扮演的多了,但能和他持續演著對手戲的卻只有Frank。如果用宿命論來說,他或許會悲觀的想著這是逃不開的輪迴,但是在還沒認識酒保之前,他根本不曾了解「宿命論」這個字眼。
  更別說發現他和Frank之間的相對關係。
  Frank從不說,他自己也懶的多嘴。探究別人心底想些什麼壓根兒不是他的調調,從來都是他說什麼而別人唯唯諾諾。從來。
  所以就算Frank死了之後,他還是不懂,留在心裡的到底是什麼心情。喪失摯友?還是根本就只歸類為白包一份?
  我有朋友嗎?那天他問自己,在急診室的玻璃門前。
 
  他沒去喪禮,連急診室都沒有踏入一步。
 
 
  酒保說過,自由意志。
  不過當他大力將門摔上的時候,Mg只想到「脅迫」這個字眼。
  沒有人喜歡被別人壓制,卻沒有人不喜歡壓制別人。你來我往,爾虞我詐。
  Mg沒告訴任何人關於心跳的事,只是自以為的歸類在「受壓迫」這個區塊。他胡亂下定論的個性在Frank死後變本加厲,胡亂做決定的個性亦是。
  包括把一頭烏絲染成閃亮的銀灰色。
  沒什麼不好,他特行的自我安慰這麼說,反正頭髮我看不到。
  只是現在每回從鏡裡看到映著白光的頭髮,就不自覺有種想拔光他們的衝動。在跟老男人交往以後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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